二舅站起来走到门口说:“大哥,你们都进来吃啊!”大舅摆摆手,远远地说:“我们不饿!”二舅又对着灶房喊:“妈,你过来一起吃吧。菜够了。”外婆一边烧火一边摆手:“这点菜哪里够!”二舅看了看堂屋,又看了看我们,轻叹了一口气,转身回到桌子前。
吃完饭,大舅带二舅一家去二楼休息。那房间新买了床铺、床单和桌椅,水泥地用拖把拖了几遍,墙壁被重新粉刷一新。
二舅妈脱下外套,环顾四周。二舅问:“你在找什么?”二舅妈迟疑地问:“没有衣架吗?”大舅立马对军哥说:“赶紧去借个衣架!”军哥撒开腿就下了楼,冲到隔壁家去借了一个木衣架又飞速奔回来,好像迟一刻世界就会崩塌。
衣架刚放好,军哥的气还没喘顺,二舅妈待要挂上衣服又没挂。二舅又问:“怎么不挂?”二舅妈嘟囔了一声:“有灰。”大舅妈立马就冲着楼下喊:“快拿毛巾来,湿的!”姨妈马上冲了上来,拿着打湿的新毛巾,把衣架擦拭了一遍。
休息好了,跟外公外婆大舅他们说了一会儿话,二舅一家的探亲就结束了。那辆奥迪又一次开了过来。二舅一家走到车前,二舅妈很快钻进了车子,表哥也跟着钻进去,二舅站定回头,说:“我明年再回来看你们。”二舅低头朝车子里说:“你出来跟大家说声再见啊。”表哥又从车里出来,红着脸,往我们这边草草地挥挥手说了声“再见”,又钻了进去。
二舅摇摇头,再次向我们挥手。我们站在豆场上看着车子载着他们绝尘而去。外婆一个劲儿在抹眼泪,眼角处红红的。二舅留下了一大笔钱给外公外婆,也给各亲戚一笔钱,让我们好好照顾二老。
外婆做的菜剩了大部分,热一热被我们敞开怀吃光了。这一天我们几乎没有吃一口饭,也不觉得饿,此时各自像是卸了重担,要好好饱餐一回。我去灶房拿菜,外婆正在灶台边上热菜,对着帮忙的妈妈说:“你看看他,多瘦啊。他小时候我带着,白白胖胖的。刚才忘了跟老二说一声,让他多吃饭。”
两年后,外婆去世了。再过一年,外公去世了。两次葬礼都只有二舅一个人回来,他支付了所有的丧葬费。在那之后,二舅便再也没有回来过。而表哥,我只听说在国内考大学没考好,被二舅送到英国读大学,花费百万。再后来听说他在北京买了房,在某国际知名的大企业里工作,跟一个家境很好的女孩结了婚。
现在他就站在我前面,低头看着手机,跟当初站在外婆家看着地面一样的神态。那时我也是远远地盯着他看,他却没有抬头看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。他羞涩地、沉默地低着头。外婆拉着他的手时,他也只是尽义务般不把手收回。
妈妈说,你二舅家跟我们不一样,你表哥跟你不是一个阶层的人,你别去找他;妈妈说,当初我们家穷,都是你二舅借钱给我们;妈妈说,我给你洗澡,你二舅妈站在浴室门口看着,我晓得她怕我把她的东西用坏……
二舅每年大年初一都会打电话过来拜年。妈妈问:“你全家好吗?孩子好吗?”二舅说:“好啊,好啊,我退休了,等着抱孙子。”二舅问:“你全家好吗?孩子好吗?”妈妈说:“好啊,好啊,地里庄稼收成好,孙子两个了。”
他们兄妹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,而我跟眼前的表哥会是在一个世界里吗?
或许我可以跟他好好聊聊,说:“嘿,表哥,你这些年是怎样生活的?”或许我们还能成为好朋友,说些天南海北的话,喝几杯酒,面红耳赤地拍拍对方肩头。可是我没问,一种很奇怪的矜持感阻碍着我上前去。
到站了,走出门时,我再回头看了看他——再见,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