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家

该回老家看看了。

想到这里，他被自己吓了一跳。父母都没打算回去看看了，他更是没想过回去。家乡对他而言，已经很陌生了。

他缓缓地转动手中的那个茶杯。茶杯样式古朴，是他从老家带来的。以前每次心烦意乱的时候，祖父总会给他泡一壶茶。面对那套仪式，小的时候根本等不下去，十多岁的时候才可以等一等了。在等待的过程中，他也会像现在这样慢慢转动茶杯，看着上面的花纹，想着自己的事。一杯茶喝完，自己的事情也大概有个头绪了。

其实祖父并不懂什么茶道，只是当年在县城的茶社里干过一段时间。泡茶的程序，茶的品种，都学了些许，但茶文化却一点也不懂。熟悉的人笑话祖父附庸风雅，祖父也笑。

茶，从六岁喝到十八岁。他考上了大学，找到了工作，很快变成了一个城里人。工作两年后的假期，回家看父母与祖父。祖父已经很老了。一如既往的，祖父为他泡了一壶茶。三四年没喝茶的他闻着茶香感到无比得怀念。他给祖父讲工作上各种琐碎的事情，讲城市中的生活，讲他的朋友，讲他的交际圈。

喝完一杯茶，祖父跟他说了四句话：

“有人才有家，有人就有家；有人才有世界，有人就有世界。”

他听到这几句话非常惊讶，不知祖父为什么跟他说这些话。更让他惊讶的是，他祖父毕生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县城，为什么会说出这样耐人寻味的话。

当晚睡下，祖父再没有起床。

过了两年，他将父母接到他的城市。祖父的屋子没有人住了，他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当年的茶杯。不过祖父的那套茶具却找不到了。他也顺手将茶杯带走了。

离开了家乡，生活从加急特快变成了一列直达列车，再也不停下。

他一开始也试图给自己慢慢泡上一壶茶。但后来感觉太麻烦，就直接放袋装红茶了。熬夜多了，茶最终变成了咖啡。

不过心不静时，他还是会给自己慢慢泡上茶，慢慢思索事情的处理办法。习惯终归是很难改变的。过去的痕迹总是在不经意间出现。但无论怎样，对他而言，故乡终归是故乡。老家只有一些叔叔婶婶，即使是过节的时候，也只会打个电话，而不会专程拜访他们了。毕竟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圈子。回不去的是家乡。他一直这么想。

如果不是女儿将他的茶杯磕出了一个裂口，他不会想着再回去看看。他也突然意识到，已经五年没有回去了。

卸下锁，推开门。一股潮气扑面而来。他想起长辈的话：屋子需要人气和烟火气供着，否则就会招潮。他突然意识到祖父最后的话“有人才有家”是什么意思。

女儿跟在他身后，小心地迈过门槛，好奇地看着各种木器，石墨搁置在堂屋一角，说不出来的陌生。

他步入卧室，惊讶地发现了以为失踪了的茶具——就在橱柜的最上方，积满灰尘。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。他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与祖父坐在窗前，品味香茗。他从未远离过家乡。有人就有家。

我心安处为故乡。